▲讲座结束后,热情的听众不忘到前台找周海宏(左一)索要签名。　摄影:新华每日电讯强晓玲

　　“一个高亢、一个低沉,同样命运之手在敲门,演奏家对同一曲目理解不一样,演奏风格便截然不同,这时再让听众按照作曲家的思想去理解作品谈何容易……”在两段风格迥异的《命运交响曲》之后,周海宏说,“有一个我们圈内人人都知道的事实,唯独没有告诉大家,就是搞音乐的人和那些真正喜欢音乐的人,他们在欣赏音乐的时候,才不管什么内容懂不懂的问题。”

　　周海宏说一位二胡爱好者告诉他,自己喜欢了十几年二胡音乐,“二泉映月”让他如醉如痴,然而一次一位专家对二胡音乐欣赏的讲座让他感觉自己失败到了极点,“合着我以前对作品的欣赏理解和老师讲得满拧。”周海宏说,“这位专家只是将自己对作品的理解强加给了别人。其实这位二胡音乐爱好者尽管按照自己对音乐的理解去欣赏去聆听就足够了,根本不需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周海宏说,过去对严肃音乐欣赏的基本要求是,必须以深刻理解的方式去欣赏,否则就是不懂。“我本人也曾做过这样的普及工作。解铃还须系铃人,今天我要告诉大家:音乐何须懂!”　

　　日前,一场生动有趣的“走进音乐世界”讲座在国家大剧院举行,中央音乐学院副院长、中央党校客座教授周海宏用生动通俗的解说,增强了人们对音乐的了解和理解,澄清了许多人多年来在音乐认识、音乐欣赏上的误区,同时也告诉我们音乐的审美意境及对艺术与人生的思考。讲座后记者采访了周海宏教授。　

　　音乐何须懂

　　●音乐不能直接传达视觉性和概念性的内容

　　记者:对多数普通大众来说,听听通俗歌曲还行,要是真被请进音乐厅听起严肃音乐,一般多少都会犯憷,怕听不懂被人笑话、怕不懂装懂的尴尬。您一直致力于严肃音乐的普及工作,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周海宏:我和我的学生做过一个调查,是在北京6所211工程大学和中央音乐学院做的对比调查。这个调查有一个题目叫做:如果你不喜欢严肃音乐,原因是什么?我们发现在众多原因当中,“听不懂”和“不知道音乐要表现的是什么”占了主要的比例。

　　当人们听一首被认为是属于“严肃音乐”的贝多芬钢琴小品时,人们就产生听不懂、难以接受的感觉；而当人们听同样一首被认为是轻音乐的由理查德·克莱德曼改编的作品时(从听觉接受来说,改编的音响比原作复杂得多),人们就觉得好听。实际上很多古典音乐、严肃音乐之所以难以被接受仅仅是由于它被人们认为是属于“严肃音乐”的。而这种音乐被专家们告知是具有深刻的思想、生动的形象之类内容的,因此不能简单地听,而必须具有广博的音乐知识,要用深刻的理解才能够正确地欣赏。正是“严肃”的面孔,“深刻”的要求,使许多听众对人类最优秀的音乐文化产生敬而远之的心理。在这种不正确的审美观支配下,音乐普及工作把许多听众推到了音乐艺术的大门之外。

　　记者:您说“学音乐的也听不懂音乐”,您怎么解释这个问题?

　　周海宏:我们总是要从音乐当中听出视觉性、概念性的这种压力让我们听不懂音乐,而实际上音乐不能直接传达这种视觉性和概念性的内容。

　　其实我们搞音乐的人——音乐专业工作者也听不懂音乐!　

　　大多数音乐作品,作曲家都没有明确的表现意图。对绝大多数乐曲的所谓解说其实包含着很多解说者个人主观想象成分,甚至许多作品的标题都是后人加上去的。欣赏者根据“解说”、“标题”来揣摩音乐的内涵时,往往一片茫然,从而引起沮丧的情绪。这也是造成人们普遍认为严肃音乐高深难懂的重要原因之一。搞音乐的人和那些真正喜欢音乐的人在欣赏音乐的时候,从不管什么内容懂不懂的问题。

　　音乐欣赏非常简单,闭上眼睛,打开耳朵,放松的去听,享受音乐之美,别想“懂”与“不懂”的事。　

　　理解音乐靠联觉

　　●敏感的听觉,丰富的联想,是理解音乐的前提条件

　　记者:对于普通听众来讲,应该怎样去“听”音乐?

　　周海宏:举个例子,假如让你来写哀乐,准备用高音还是低音?——低音；快速还是慢速?——慢速；上升旋律还是下降旋律?——下降。这些每个人都懂,外国音乐是这样表现悲伤感,中国音乐同样这样表现悲伤感。以前,我有一个同学跟我讲,一次他哄小女儿睡觉,小女儿当年才8个月大,他唱中国民歌《小白菜》当催眠曲,结果唱着唱着小孩哭了,太悲了,孩子话还不会说呢,音乐就听懂了。

　　同样一块巧克力,一块薄荷糖,如果用两个声音,一个中低音,一个高音来表现这两块糖,很显然每个人都能回答。依此类推,闷热对应低音,而凉爽对应高音等等。音乐心理学告诉我们,这种听觉感受和味觉感受产生的某些联系,就是“联觉”现象。正是“联觉”使音乐能够表现视觉、情绪、概念等非听觉性内容,这也就说明了为什么说音乐是世界语言,因为“联觉”是人类的基本感觉。

　　记者:“联觉”可以理解为“感觉联想”吗?即在欣赏音乐时的一种“联想共鸣”。

　　周海宏:音乐是靠“联觉”来表现各种内容的,作曲家凭借“联觉”选择与组织音响,欣赏者靠“联觉”体验作曲家的表现意图,共同的“联觉”反应是沟通作曲家与听众的桥梁。

　　敏感的“联觉”、丰富的联想是理解音乐的前提条件。每个人的音乐细胞都很发达,每个人的音乐感受力都很强。

　　音乐理解何须正确

　　●在音乐的审美活动中,体验重于理解,理解的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音乐当中获得丰富的感受

　　记者:在音乐欣赏中,自己的感受和体验是否最重要?

　　周海宏:我举个例子,傅聪是我国第一个获得国际声望的钢琴家,他的国学修养特别好。作为客座教授,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的讲学中,经常用唐诗宋词解释音乐作品。一次他给学生讲18世纪奥地利的作曲家莫扎特,傅聪教授这样讲:“你听听这段,是‘梦里寻他千百度’；这个主题是,‘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他用中国古诗解释莫扎特,其实越是才华横溢的艺术家越是有自己独到的理解。

　　同一首作品,不同演奏家的理解也是千差万别。音乐有三度创作的概念,作曲家第一度,演奏者第二度,听众第三度。作为普通听众其实没有什么必要在意自己的理解是否“正确”,是否与作曲家的意图吻合。

　　因此说,在音乐的审美活动中,体验重于理解,理解得对不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音乐当中获得丰富的感受。

　　幸福人生需要良好的“感性能力”

　　●在欣赏音乐过程中,良好的感性体验增加了人生的趣味和感受,个人感性素质的提升是获得幸福人生的条件

　　记者:我们知道您一直致力于严肃音乐的普及推广,它的作用和意义是什么?

　　周海宏:就像小孩子都喜欢甜品饮料,而成年人则更青睐于略带苦味的醇厚饮品。同样音乐世界是丰富多彩的,仅有通俗音乐是不够的。严肃音乐超越了简单的感官愉悦,触发心灵深处的感动和全身心的震撼。

　　作为一个完善的人,获得幸福生活不仅要有获得知识、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等的理性能力,更要有敏锐的感受、细腻的体验等感性能力。而感性素质的培养,要通过艺术教育来实现。

　　要学会超越“懂”和“理解正确”这两个观念形成的欣赏障碍。只要常听,音乐审美能力就会自然提高。

　　记者:我们知道,《走进音乐的世界》讲座是中央党校每年新学员入学的必修课,您认为在各级领导干部中普及严肃音乐以及感知艺术美学的意义是什么?

　　周海宏:音乐对人的影响作用是多样的,音乐能影响人的情绪,调节人的行为,减轻精神压力,改变环境氛围、甚至能影响社会和谐。　

　　从个人生活角度,一个人是否幸福,不仅要有获得幸福条件的能力,还要有体验幸福感受的能力。现在社会上一些所谓的成功人士拥有了许多别人所难以企及的财富和地位,但却并不快乐,因为他们缺少体验幸福的感受能力,感觉麻木,人生枯燥乏味。　

　　同样目前社会,由于我们缺少感性能力,在经济和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低俗、恶劣的东西。我们与发达国家的差距,不仅在于经济与科技方面,更在于国民对环境与生活的感性质量缺少要求。小到门铃,大到楼盘,无不渗透着感性美的魅力,正是因为这种感性艺术,乔布斯和他的苹果产品才取得如此的成功。没有对美的感性认识,一个民族就没有创造力!由于缺乏感性认识,我们身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山寨产品；缺乏感性素质,就只能做一个高能耗高污染的加工厂大国。

　　要美化我们的生存环境,提升我们的生命质量,就必须要培养我们国民的感性能力。而大多数掌握着决策权的领导干部感性艺术素质的提高是关系到中华民族未来命运全局性基础性的大问题。

　　因此我要说,良好的感性体验是幸福人生的具体体现,个人的感性素质是获得幸福人生的条件,良好的感性环境是文明社会的具体体现,民族的感性素质是创造现代文明的保证,没有丰富感性体验的人生是枯燥的人生,没有艺术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人生,不能享受音乐的人生是遗憾的人生。（记者强晓玲）